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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这场(chang)年馑(jin)刚刚注定要来的(de)先一年初(chu)冬，白鹿(lu)村在渭(wei)北以及在当地邻村熬活儿(er)的长(zhang)工汉们纷纷(fen)回到自家屋里来，即使不(bu)大仁(ren)义的主家(jia)也都提前付给他们全年的工价，让他(ta)们在离年终(zhong)之(zhi)前的二(er)个多月就下工(gong)回(hui)家了(le)，起(qi)码可(ke)以省下一个人(ren)的口(kou)粮。鹿三在(zai)街巷(xiang)里(li)看见这些提前下工回归(gui)的兄弟哥们就(jiu)想(xiang)到(dao)自己。在麦子(zi)断(duan)定不(bu)能出(chu)苗以后(hou)，瞧着牲畜市场日(ri)渐下跌的行(hang)情，白嘉轩果(guo)决(jue)地卖掉(diao)了青骡和犍牛(niu)，只留下一(yi)匹骒马。这不算(suan)是多么聪明的(de)举措，谁也能谋(mou)划得出来，一头牛(niu)或一(yi)匹骡(luo)子一(yi)年间吃下的精料(liao)――豌豆和夫(fu)皮，也许可以换回五头牛(niu)和(he)五匹(pi)骡子。除了粮食(shi)集集冒涨，其余百物牲畜棉(mian)花木料布(bu)匹杂货(huo)以及土地(di)天天(tian)往下跌价，女(nv)子订亲的(de)聘金也跌过大(da)半。在可怕的饥荒年刚刚(gang)露(lu)出(chu)暴虐先(xian)兆的(de)时候(hou)，各色(se)粮食一(yi)下就被推到至高无上的权威地位，任何东西包(bao)括人本身都不得不俯(fu)首臣不得不跌价再(zai)跌价了。小(xiao)麦无苗，冬(dong)天不用上粪了；棉(mian)花旱死了(le)，轧花机也(ye)甭招徕弹花主顾了(le)；牲畜卖(mai)掉了，剩下一匹马浮不(bu)住一个人(ren)专门(men)喂养；整个(ge)一个冬天和春天都将闲(xian)适(shi)无活儿，自(zi)己(ji)闲吃静坐在人(ren)家屋里怎么(me)好意思呢？他深信白嘉轩绝不(bu)会象(xiang)村(cun)中那些(xie)长(zhang)工的主(zhu)家那样打发他提早(zao)下工，需得(de)自己说话辞别(bie)而不能赖着(zhe)主家来(lai)撵出门(men)去(qu)。晚(wan)饭(fan)后，鹿三抹了抹嘴(zui)巴点燃旱烟(yan)袋，爽声朗(lang)气(qi)他(ta)说：嘉(jia)轩，我今(jin)黑回(hui)去呀。白嘉轩(xuan)平和(he)地说：回(hui)你(ni)回(hui)喀(ka)！有啥事(shi)你尽管办。今年冬里没啥(sha)紧活(huo)路喀(ka)！鹿三料定主(zhu)家理会错了自己的原意(yi)，就挑明了说：我明日(ri)再(zai)不来咧！白(bai)嘉轩依然平和地说：我刚(gang)才说了嘛(ma)！何止(zhi)明日(ri)？三天(tian)五天你尽(jin)管走。鹿三(san)更透彻他说：从明日往(wang)后，我再不(bu)来了我下(xia)工咧！白嘉(jia)轩这(zhe)才从椅背上欠起身(shen)子(zi)：那咋么了？半路(lu)上(shang)你就走(zou)了不(bu)来了？离(li)过年(nian)还远着(zhe)哩嘛！仙草(cao)听见了也凑到桌边(bian)问：三哥你犯了俺屋谁的心(xin)病咧(lie)？你倒是明说怎(zen)么(me)能(neng)走哩？鹿三连忙(mang)解释：地里也(ye)没啥活(huo)儿(er)屋里也没啥活儿(er)了，我(wo)白(bai)吃(chi)闲坐(zuo)着不自在(zai)喀(ka)！白嘉轩说：你走了倒是(shi)自在了(le)，可把不自在丢给(gei)我(wo)了！鹿三(san)愣怔一(yi)下。臼(jiu)嘉轩接着(zhe)说：为了(le)省(sheng)一份口(kou)粮撵(nian)你出(chu)门，人会说我啥话哩？我心(xin)里能不自在吗(ma)？鹿(lu)三(san)忙说：不是这话！是没活(huo)干了闲(xian)下，这(zhe)谁都看得见(jian)的(de)事(shi)，不会(hui)胡说的。明年(nian)春上要是(shi)落下透(tou)雨地里活儿开场(chang)了，我不用你叫就来了(le)。白嘉轩冷(leng)下(xia)脸说：三哥你听着，从(cong)今往后你(ni)再甭提这(zhe)个话！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，我(wo)吃稠(chou)的你吃稠，我(wo)吃(chi)稀的你吃稀(xi)；万一有一天断顿了揭不开锅了，咱(zan)弟兄们出(chu)门要饭(fan)搭(da)个伙结伴儿――鹿三咽(yan)了一(yi)口唾(tuo)液(ye)，粗大的喉(hou)圪(ge)节猛(meng)烈(lie)地滑动(dong)了两下，没有话说了。白(bai)嘉轩随之(zhi)轻俏(qiao)地说(shuo)：没活儿干了你就歇着睡着，歇够了睡腻了你就逛去(qu)浪去！逢集了逛集没集时到(dao)人多的地(di)方去说，耍纠方(fang)耍狼(lang)吃娃(wa)耍媳(xi)妇跳(tiao)井，说(shuo)了(le)耍了再(zai)歇再睡(shui)……你(ni)甭瞪眼！兄弟我不是给你(ni)撇凉腔(qiang)是说正经话：天杀人(ren)人不能自杀(sha)。年馑大(da)心也(ye)就(jiu)要(yao)放大(da)。年馑大心(xin)要小了就更遭罪了。鹿(lu)三(san)觉得(de)眼里(li)快(kuai)要(yao)忍(ren)不(bu)住(zhu)流泪，没有(you)说话(hua)就转身出了院(yuan)子进了马号。直到新(xin)年春(chun)节(jie)前的祭灶(zao)日到来时，他又一次下定决心，这回下了工明年再(zai)不来了，实在(zai)不能再(zai)进(jin)白家门白吃闲坐(zuo)了(le)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