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夜夜草3》

【夜夜草3】

如(ru)今且说宝玉只当王夫人不过(guo)来搜(sou)检搜(sou)检，无甚(shen)大事，谁知(zhi)竟(jing)这样雷嗔(chen)电怒的来了．所(suo)责(ze)之事皆系平日(ri)之语(yu)，一字不爽，料(liao)必(bi)不(bu)能挽回(hui)的．虽心下(xia)恨不能一死，但王夫人(ren)盛怒之际(ji)，自(zi)不(bu)敢(gan)多言(yan)一句(ju)，多动一步，一直(zhi)跟送王夫人到沁(qin)芳亭．王(wang)夫人命(ming)：回(hui)去好生念(nian)念那书(shu)，仔(zai)细(xi)明儿问你(ni)．才已发下恨(hen)了。宝玉听如(ru)此说(shuo)，方回来，一(yi)路打算：谁这样犯舌(she)？况(kuang)这里事也无人(ren)知道，如何就都(dou)说着(zhe)了(le)。一(yi)面想，一面进(jin)来，只见(jian)袭人在那里(li)垂泪．且去了第一(yi)等的人，岂不伤心(xin)，便(bian)倒在床(chuang)上(shang)也哭起来．袭人知他(ta)心内(nei)别的(de)还犹可(ke)，独有晴雯(wen)是第(di)一件(jian)大事，乃(nai)推他劝(quan)道：哭也(ye)不中用了(le)．你起来我告诉你，晴雯(wen)已经好了，他(ta)这(zhe)一(yi)家去，倒(dao)心净养几(ji)天．你果(guo)然(ran)舍不(bu)得他，等太太(tai)气消了，你再(zai)求老太太，慢慢的(de)叫进来(lai)也(ye)不(bu)难．不过太(tai)太偶(ou)然信了人(ren)的(de)诽言，一时(shi)气(qi)头上(shang)如此罢(ba)了。宝玉哭道(dao)：我究竟不知晴雯犯了何等滔天大(da)罪(zui)！"袭(xi)人道：太太只(zhi)嫌他生(sheng)的(de)太好了，未(wei)免轻(qing)佻些．在太太(tai)是(shi)深知这(zhe)样美人似的人必不安静(jing)，所以(yi)恨(hen)嫌他，象(xiang)我们(men)这粗(cu)粗笨笨的倒好。宝玉道：这(zhe)也罢了．咱(zan)们私(si)自顽话怎么(me)也(ye)知(zhi)道(dao)了？又(you)没外人走风的，这可奇怪(guai)。袭人道：你有甚忌讳的(de)，一时高兴了(le)，你就(jiu)不管有人无人(ren)了．我也曾使过眼色，也曾递(di)过(guo)暗号，倒(dao)被(bei)那别人已知道了，你反不(bu)觉。宝玉(yu)道：怎么人(ren)人的不是太太都(dou)知道，单(dan)不挑出你和麝月秋纹(wen)来(lai)？"袭人(ren)听了(le)这话(hua)，心内(nei)一动，低头半(ban)日，无可(ke)回答，因便笑道：正是呢．若论(lun)我们也有顽笑不留(liu)心的孟(meng)浪去处，怎么太太竟(jing)忘了？想是还(hai)有别的事(shi)，等完了再发放我们(men)，也未可知(zhi)。宝玉笑道：你是头(tou)一个出了名的至善(shan)至贤之人，他两个又是你(ni)陶冶教育(yu)的，焉(yan)得(de)还有孟浪(lang)该罚之(zhi)处(chu)！只是芳官尚小，过于伶(ling)俐些，未免倚强压倒了人，惹(re)人厌．四(si)儿是我误了(le)他，还是那年我(wo)和你拌嘴(zui)的(de)那日起(qi)，叫上(shang)来作些细(xi)活，未免夺占了地(di)位，故有今日．只是晴(qing)雯也(ye)是和你一样，从小儿在老太太屋里(li)过来的，虽然他生得比(bi)人强(qiang)，也没(mei)甚妨碍去处．就(jiu)是他(ta)的性(xing)情(qing)爽利，口角锋芒些，究(jiu)竟也(ye)不曾得罪你们．想(xiang)是(shi)他过于生得好(hao)了，反(fan)被这(zhe)好所(suo)误。说(shuo)毕，复又(you)哭起来．袭人细揣此话，好(hao)似宝玉有疑他之意，竟不好再劝(quan)，因叹道：天知道罢了(le)．此时也查不出人来了，白(bai)哭一(yi)会子也(ye)无益．倒(dao)是养着精神(shen)，等老太(tai)太喜欢时(shi)，回(hui)明白了(le)再要他是正(zheng)理。宝玉冷(leng)笑道(dao)：你不必虚宽我的心．等(deng)到太(tai)太(tai)平服(fu)了再瞧(qiao)势头去要时，知他的(de)病等得等不得．他自幼上来娇生惯(guan)养，何尝(chang)受过一日委屈．连我知道他的(de)性格，还时(shi)常冲撞了他(ta)．他(ta)这一下(xia)去，就如同一盆才抽出嫩(nen)箭来的(de)兰花(hua)送到(dao)猪窝(wo)里去一般．况又是一(yi)身重病，里头一肚(du)子的闷气(qi)．他又没(mei)有亲爷热娘，只有一个醉泥鳅姑舅哥哥．他这一去，一时(shi)也(ye)不惯的，那(na)里还等得几日．知道还能(neng)见他一面(mian)两面不(bu)能了！"说着又越(yue)发伤心(xin)起来．袭人笑(xiao)道(dao)：可是你`只许州官放火(huo)，不许(xu)百姓(xing)点灯'．我们(men)偶然说一句(ju)略妨碍些的话，就说(shuo)是不利(li)之谈，你(ni)如今(jin)好(hao)好的咒(zhou)他，是(shi)该的(de)了！他(ta)便比别(bie)人娇些，也(ye)不至这(zhe)样(yang)起来。宝(bao)玉道：不是我妄口咒他(ta)，今年(nian)春天已有兆头(tou)的(de)。袭人忙(mang)问何(he)兆．宝(bao)玉道：这阶下好好的一株(zhu)海棠花(hua)，竟无故死了半(ban)边，我就知有异(yi)事，果然应在他(ta)身上(shang)。袭人听(ting)了，又笑起(qi)来(lai)，因(yin)说道：我待不说，又撑(cheng)不住(zhu)，你太也婆婆(po)妈妈(ma)的了．这(zhe)样的话，岂是你读书的(de)男人说的．草木怎(zen)又(you)关系起(qi)人来(lai)？若不婆(po)婆妈妈的，真(zhen)也(ye)成了个呆子了(le)。宝玉叹(tan)道：你们(men)那里知道，不(bu)但草木(mu)，凡天下之物，皆是有情有理的(de)，也和人一样，得了知(zhi)己，便(bian)极有灵验(yan)的．若用大(da)题目比，就有(you)孔子庙(miao)前(qian)之桧(gui)，坟前之蓍，诸葛祠前之柏，岳(yue)武(wu)穆(mu)坟(fen)前之松．这都是(shi)堂堂正大随人之正气(qi)．千(qian)古(gu)不(bu)磨之物．世乱(luan)则萎(wei)，世治则荣，几千百年了，枯而复生者几次．这岂不(bu)是(shi)兆(zhao)应(ying)？小题目(mu)比(bi)，就有杨太(tai)真(zhen)沉香亭(ting)之木芍(shao)药，端正楼(lou)之(zhi)相思树(shu)，王昭(zhao)君冢上之(zhi)草，岂不也有灵验．所(suo)以这(zhe)海(hai)棠亦应(ying)其人欲亡，故(gu)先就死了半边。袭人听了这(zhe)篇(pian)痴话，又可笑(xiao)，又(you)可叹，因笑道：真(zhen)真的这话越发说(shuo)上我的气(qi)来了．那晴雯是个什(shi)么(me)东(dong)西，就费这(zhe)样心思，比(bi)出这些正(zheng)经(jing)人来(lai)！还有一说，他纵好(hao)，也灭不过我的(de)次(ci)序去(qu)．便是这海棠，也(ye)该先来(lai)比我(wo)，也还(hai)轮不到他．想是我要(yao)死(si)了(le)。宝玉听说，忙握他的(de)嘴(zui)，劝道：这是何苦！一个未清，你又这样起来．罢了，再(zai)别提这(zhe)事，别弄的去了三个(ge)，又饶上(shang)一个．"袭人(ren)听说，心下暗喜道：若不如此(ci)，你也(ye)不能了局。宝玉乃(nai)道：从此休提起，全当他们三(san)个(ge)死了，不(bu)过(guo)如此．况且死了的也曾(ceng)有(you)过，也没有见(jian)我怎(zen)么样，此一理(li)也(ye)．如今且说现在的(de)，倒是把他的(de)东(dong)西(xi)，作瞒上不瞒下(xia)，悄(qiao)悄的打发人送出去与了他．再或有咱们常(chang)时积攒下的(de)钱，拿几吊出去给(gei)他养病(bing)，也是你姊妹好(hao)了一场(chang)。袭人听了，笑道：你太把(ba)我们看的(de)又(you)小(xiao)器(qi)又没人(ren)心了．这话还等你说(shuo)，我才(cai)已将他素日(ri)所有的(de)衣(yi)裳以(yi)至各什各物总打(da)点下了(le)，都(dou)放(fang)在那里．如今白日里人多眼杂，又(you)恐(kong)生事，且等到(dao)晚上，悄悄的(de)叫(jiao)宋妈给他拿出去．我还有攒(zan)下的(de)几(ji)吊钱(qian)也(ye)给他罢。宝玉(yu)听了，感谢不(bu)尽．袭人(ren)笑(xiao)道：我(wo)原是久已出了名的贤人，连这一点子(zi)好名儿还不(bu)会(hui)买来(lai)不成！"宝(bao)玉听他方才的话，忙陪笑抚慰一(yi)时．晚(wan)间(jian)果密(mi)遣宋妈(ma)送去．宝玉将一切人稳(wen)住，便独自(zi)得便出(chu)了后角门，央(yang)一个(ge)老婆子(zi)带他到晴雯家去(qu)瞧(qiao)瞧．先是(shi)这婆子百(bai)般不肯(ken)，只说怕人知道，"回(hui)了太太(tai)，我还吃饭不吃饭！"无奈(nai)宝玉(yu)死活央(yang)告(gao)，又许他些(xie)钱，那婆子方带了(le)他来．这晴雯(wen)当日系赖大家用(yong)银子(zi)买(mai)的(de)，那时晴雯(wen)才得十岁，尚(shang)未留头．因(yin)常跟赖(lai)嬷嬷(mo)进来，贾母见他(ta)生得伶俐标致(zhi)，十分喜爱(ai)．故此赖嬷嬷就孝敬(jing)了贾母使唤(huan)，后(hou)来所以到了宝(bao)玉房(fang)里．这(zhe)晴(qing)雯(wen)进来时，也不记得(de)家(jia)乡父母．只知有(you)个(ge)姑(gu)舅(jiu)哥哥，专能(neng)庖宰，也(ye)沦落在外，故(gu)又求了赖家的收(shou)买进来吃工食(shi)．赖家的(de)见晴雯虽到贾母(mu)跟前(qian)，千(qian)伶百俐，嘴尖(jian)性大，却(que)倒还(hai)不忘旧(jiu)，故(gu)又将他姑舅哥哥(ge)收买进来(lai)，把(ba)家里一个(ge)女(nv)孩(hai)子配了他．成(cheng)了(le)房(fang)后，谁知他姑舅(jiu)哥哥一朝身安(an)泰，就忘却当年流(liu)落时，任意吃死酒(jiu)，家小(xiao)也(ye)不(bu)顾(gu)．偏(pian)又娶了个多情美色之妻，见他(ta)不顾身(shen)命，不知风月(yue)，一味(wei)死吃酒，便不免(mian)有蒹葭倚玉之(zhi)叹，红颜寂寞之悲．又(you)见他器量宽宏，并无(wu)嫉衾(qin)妒枕之意(yi)，这媳妇遂恣(zi)情纵欲(yu)，满宅(zhai)内便延(yan)揽(lan)英雄，收纳材俊，上上(shang)下下竟有(you)一半是他考(kao)试(shi)过的．若问他夫妻姓甚(shen)名(ming)谁，便(bian)是上回(hui)贾琏所(suo)接(jie)见的(de)多浑虫灯姑娘儿(er)的便(bian)是了(le)．目(mu)今晴雯(wen)只有这一门亲(qin)戚，所(suo)以出来就(jiu)在他家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