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日日69》

【日日69】

小学四年(nian)级的时候，有一次期末考试，我考了(le)全年级第一名(ming)，一阵大张旗鼓的表扬之后，老师派班长(zhang)、学习委(wei)员到我家给家(jia)长报喜(xi)。我欢(huan)天(tian)喜地地领着同学(xue)，一路上说说(shuo)笑笑。本来(lai)在学校我属(shu)于(yu)不善言谈的，家境不好让我(wo)始终有自卑感。这一(yi)次拿(na)了年(nian)级第(di)一(yi)，立(li)刻有(you)了自(zi)信(xin)心，性格一下变得(de)活泼开朗。高高兴兴到了(le)家，因为比平时(shi)回(hui)来(lai)的早(zao)，大(da)人都还没(mei)有下班，院子里(li)面(mian)冷(leng)冷清(qing)清(qing)，我七(qi)拐八绕(rao)到(dao)了家门口(kou)，忙(mang)不迭地冲(chong)屋(wu)子里喊(han)：妈妈，我们同学来(lai)了，我考试第一名！我连(lian)珠炮似地说了(le)好几遍：妈妈，我考试第一。这是我(wo)们(men)同学，来告诉您的！没有妈妈(ma)的(de)应答。她(ta)正(zheng)在我(wo)家(jia)低(di)矮的小厨房里干(gan)活。1月份了，妈妈(ma)还只是穿着一件单薄(bao)的青布褂子，弯着腰(yao)，正费(fei)力地将烧火用的煤块码(ma)放在(zai)炉子(zi)边上(shang)，两手煤黑，裤子上也(ye)蹭上(shang)一块块黑(hei)印，一绺头发耷拉着(zhe)遮(zhe)住(zhu)半拉(la)脸，妈妈看了我(wo)们(men)一下，眼睛里(li)没有什么(me)惊喜，只(zhi)是(shi)平(ping)静地直直(zhi)腰，举着两只满是(shi)煤末(mo)的手，却没(mei)有去(qu)拿同学手里(li)的喜报。答应了一(yi)声之后，又弯下腰，继续干活。同(tong)学的眼睛中(zhong)也透出了一种失(shi)望和不理解(jie)。其中一(yi)个同学(xue)没(mei)有忘记学校(xiao)交给(gei)的任务(wu)：阿(a)姨(yi)，朱(zhu)军(jun1)考试(shi)得第一，老师叫我们给您报喜(xi)。妈(ma)妈再次直起腰(yao)，回(hui)身(shen)看(kan)看我，用手背轻轻抹(mo)了(le)一下脸颊(jia)，淡淡地说了一(yi)句(ju)：知道了。说完又出(chu)门继续(xu)搬(ban)煤(mei)。我傻愣愣地站在(zai)门(men)口，同学(xue)们(men)一(yi)脸愕(e)然地看着我。我又(you)小声(sheng)嘟囔了一句：妈(ma)，我考试得了第(di)一。妈(ma)妈继续干(gan)活，搬(ban)起了一(yi)簸箕煤(mei)，对(dui)愣在一边的我们说：孩子们，我知道了。你们(men)快回家吧，谢(xie)谢你们(men)。语(yu)气(qi)平静地像完全没有报喜这(zhe)回事。同学将那(na)张粉(fen)红色的(de)喜报放在(zai)桌上(shang)，我尴尬(ga)地站在(zai)院(yuan)子里(li)，勉强送走了(le)同学，心(xin)中(zhong)的委屈从头(tou)涌到(dao)脚，觉得自己的成绩(ji)被(bei)母亲否定了，自(zi)己的面子(zi)被母亲(qin)打碎了，刚(gang)刚建立(li)不(bu)到半天的(de)自信心被(bei)母(mu)亲摧垮了，自尊心(xin)被母(mu)亲伤害了！我站在院子里一(yi)声不吭(keng)，看着母亲(qin)来回(hui)搬(ban)运(yun)煤块也不像往常(chang)那样去帮忙。母亲忽然间在我的心中(zhong)变(bian)得那(na)么渺小，那么不(bu)近人情。好几(ji)天，我都闷(men)闷不乐，甚至故(gu)意不(bu)理睬母(mu)亲。在一个四年级(ji)小学生(sheng)的心里(li)，也许渴望有这(zhe)样(yang)一个美好情景：漂亮的母亲站在亮(liang)堂堂(tang)的院子里，见到同学们送来(lai)的(de)喜(xi)报，不(bu)停(ting)地(di)夸奖自己，拿(na)出好(hao)多(duo)糖果招待同(tong)学(xue)，甚(shen)至还请同学在(zai)家吃饭――这事关一个(ge)孩(hai)子的自尊(zun)心。可惜我(wo)什么都没有(you)得到(dao)。那天我(wo)觉(jiao)得(de)脸(lian)被丢尽(jin)了，从此更不爱(ai)和(he)同学(xue)说话了，开(kai)始感到家境的贫寒带(dai)给我的压力，甚至变得心事重重(chong)。直到(dao)有一天，我回到(dao)家里，照(zhao)例和母(mu)亲没有什么话说，走到(dao)房间门口，我愣住了(le)。母亲(qin)一个人坐(zuo)在(zai)床边，依旧穿(chuan)着那件(jian)洗得褪了色的青布褂子，她身后的墙壁上，花花绿(lv)绿地贴满了大哥得(de)到的各种奖(jiang)状，足足占(zhan)了半面墙。大哥从小(xiao)学(xue)开始(shi)，年年是三好生，有一年还(hai)被评选为兰州市三好学生(sheng)。那时候，大哥(ge)是父(fu)母(mu)的骄傲。每次(ci)拿来奖(jiang)状，他并(bing)不张扬(yang)，悄悄放在家里(li)桌(zhuo)子上，母亲看(kan)到(dao)后，就端端正正贴在墙(qiang)上。直(zhi)到大哥参加工作，他上(shang)学时的(de)奖状(zhuang)还(hai)贴在(zai)墙上！夕(xi)阳的(de)余辉透过窗户，落(luo)在母(mu)亲瘦弱的身上。她(ta)手中(zhong)拿着我那张粉红色的喜报，轻(qing)轻(qing)摩挲着，偷偷地掉(diao)眼泪(lei)――那(na)一刻母亲的形象(xiang)，像(xiang)一副经典(dian)油(you)画(hua)深深地(di)印在我的(de)脑海中。一瞬间，我什么都(dou)明白了，对母(mu)亲的记恨顿时(shi)烟消云散(san)。母(mu)亲(qin)对我的爱(ai)，对我的每(mei)一点进步(bu)，发自内心地高兴(xing)。只是(shi)为(wei)了(le)让我明白(bai)，家(jia)里穷，上学是一种奢侈的付出，学好功(gong)课理所应(ying)当，不(bu)应该那样张(zhang)扬。直到母亲去(qu)世(shi)，我(wo)都没有和她提起这件事，但是(shi)我清楚(chu)地记(ji)得当(dang)我长大之后，无论(lun)是回兰(lan)州家(jia)里，还(hai)是把母亲(qin)接(jie)到北京住，只要有我的同事朋友在场，母亲无论身(shen)体多么难受，都要特意换一(yi)件利(li)利(li)索(suo)索的衣服，把(ba)头发梳(shu)理整齐(qi)，端端正正，面带微笑地坐在椅子(zi)上，拿出最好的(de)烟酒茶水招(zhao)待我的(de)同事朋(peng)友，和(he)大(da)家聊(liao)天。见过母亲的朋友都(dou)说：朱军(jun1)的妈妈气质(zhi)真好，难怪养出了这么一个儿子(zi)。